艾小羊《中國青年報》(2015年01月01日03版)
  武漢這座城市,有時候大得讓人灰心。如果說有一些城市,是因為經濟實力或省會地位,而被冠以大城市之名,武漢則完全不是如此,它騎在長江、漢水與汪洋似的東湖之上,地域的寬廣成了人與人交往的重要障礙。
  我在武漢的第一套房是與前同事一起買的,那個陽光燦爛的冬日下午,兩個畢業工作只有兩年的女孩,去看樓。她們一個月的薪水三百多,那樓盤的價格七百多一平,最後兩人決定買前後棟,一個人的後窗對著另一個人的前窗。
  曾經有兩個深夜,我被電話吵醒,一次是她的夫君出差,家裡進了小偷。
  “小偷就在客廳里,我反鎖卧室了,你們快來。”當我們手持木棍衝上去,她家門洞大開,小偷已經無影無蹤,我站在卧室門口喊她的名字,她打開房門,我看到自己如太陽般閃耀在她的眼眸之中。
  第二次是她臨產,半夜三更說羊水破了,我與她的先生一起將她送到醫院,醫生看了一眼,說回去吧,等發作了再來。
  當我們的孩子都上幼兒園,我率先搬離了那個小區,我們相見,需要40分鐘的公交車程。她帶孩子來我家玩過幾次,有一個周日,因為我臨時加班,回家時,她們已經來了半天。
  從此,她來得更少了。
  我們先後搬家,先後辭職,一起買的房子,也先後被賣掉了。
  有一天晚上,忽然接到久未聯絡的她的電話,“我出車禍了,在武警醫院。”她說。已經接近凌晨,我急忙起身,奔往她所說的武警醫院。那天晚上特別冷,我錢包里恰好沒有現金,走了半站路,才找到ATM機。的士風馳電掣地奔了20分鐘,在急診室找到她的時候,她的臉上仍殘留著血跡,頭上的傷口已經縫針,正準備打破傷風針,與她坐同一輛出租車的丈夫與孩子倒是安然無恙。
  我原本以為他丈夫出差了。
  她很快察覺了我的不快與疑惑,當我摸出一塊濕紙巾幫她擦臉上的血跡時,她不好意思地說:“不知怎麼就把你當娘家人了,你一來我就安心。”
  時間與距離總能磨損一些親近。當她終於隨著找到新工作的夫君搬去漢陽的沌口開發區,我們的聯繫幾乎中斷了。偶爾在QQ上聊兩句,相約見面,卻總被臨時取消。起初是我所在的片區修地鐵,塵土飛揚,是為堵城,待我這兒道路通暢,漢陽又開始修地鐵,成了司機們的“鬼見愁”。
  “等地鐵修好了,我就去找你。”我們說著相同的話,時光一晃就是5年。
  最近一次通話,她興奮地說,我家門口的地鐵就要通車了,到時候咱們見面,路上只要一個小時了。
  去時一小時,回程一小時,奔赴的約會如此隆重,以至於定然沒有辦法使它成為常態。
  不久前,相識十多年的一個編輯來武漢開會,會務組安排的酒店正巧在沌口開發區。因為那編輯是第一次來武漢,我不得不去酒店相見,車一路開一路堵,道路不熟、導航弄人,出發前我打電話告訴她,見完編輯,去找她,等折騰到目的地,時間已經比預計推遲了一個多小時。我說不去見你了,你們漢陽堵得人心煩。原以為她會責怪我,未料她客氣地說,是啊,我們家門口圍得像桶一樣,我也正琢磨著讓你別來了。
  客氣像一堵無形的牆,隔在我們中間。我放下電話,忽然傷感起來,意識到在這個偌大城市相逢相知、曾經親密無間的兩個外地女孩,也因為這個城市的大,很難見上一面。無論地鐵是否通車,在這個城市,都不再有一個人,會在深夜打電話給我,請求我的即刻到達。
  晚上,我夢到初中時的閨蜜。那一年,我們分別轉學、搬家,失去了聯繫,她卻在轉學後的第二年暑假,敲開了我家房門。她打聽到我家新搬的小區名字,準備挨家挨戶敲門找我,結果敲到第二家的時候,就找到了我。
  夢裡的那個小城,如今也在一年一年擴大,小城裡的人們,自豪地說,總有一天,我們也會成為大城市的人。  (原標題:再也不會有人請我深夜抵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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